haley

Where does such tenderness come from?

智齿 卜岳 现实向

智齿 

 

卜凡x岳岳


bgm: 春秋 - 张敬轩

  

发生在同名同姓的两个人之间的故事,请勿上升





 

岳明辉三十五岁那一年开始长出智齿。

疼痛轻浅,抵在他左后侧的牙龈,并没有不能忍受。

但呼吸中有淡的血腥味,并且动作乏力。

经纪人比他更担心,带了五种进口抗生素让他挑选,只是没说去医院的事。

他照镜子,左侧的脸浮肿。

“让后期处理一下,不碍事。”经纪人说。

他知道现在有一种新的人工智能,可以逐帧逐帧地处理画面。

“好。”岳明辉说。

 

走之前他吃了一把抗生素。人工智能可以让他看起来焕然一新。

但人们还是在吃古老的甲硝唑治疗牙疼。

 

岳明辉坐在灯光前接受采访。

他视线晃过去,看见黑暗中有什么,影影绰绰。

那仿佛是一双眼睛,晃来晃去,令岳明辉感到心惊。

他把舌尖转到后侧的牙龈上,唇齿之间弥漫一股血气,疼痛变得具象,一张脸开始出现。

他在英国读书时候,练习拳击,曾因此磕掉半颗牙。

学生保险不包括牙医,他在狭小的诊所里接受治疗。

用廉价材料换上的半颗牙常因此摇晃。他与人接吻,一颗雪白坚硬的证明,他用舌尖转过去,正着半圈、反着半圈。

他的记忆越发不好,往事都变成碎片,间隔出现。

主持人放了一段他旧年的片段。

岳明辉没看屏幕,只看往暗处,过一会儿看清,那并不是一双眼睛,只是闪着红光的摄像头。

他暗自里觉得自己是想多了。

屏幕里来回播放染着白金色头发的自己,在两面把杆的舞蹈教室里下腰和劈叉,背景音乐是歌声。

主持人想说一些苦痛的过去如何让未来变得更好的客套话,但他的经纪人已经从后台冲过来,示意摄影师停下。

 

岳明辉其实没太大兴趣去知道经纪人在说些什么。

做当红艺人的限制比他想象中还要多,话题里三五步就遇到不能踏进的禁区。从前的岳明辉一句话里能抖三个包袱,现在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。

就像每一个当红艺人,他已经很习惯这些。

 

经纪人说:“我们签的合约上有特别条款,禁止播放艺人之前合约时期的任何影像片段。”

主持人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,是朝着岳明辉。

 

艺人红起来总是有各种迹象。

比如等待时会有其他艺人来问候,留下联系方式;比如主持人会在节目间隙打招呼表示歉意;比如有两至三个住处,轮流来回;又比如被禁止拥有个人通讯方式。

岳明辉的个人手机一直被上交,在片场用的是只装了游戏的娱乐机,通讯录里也只有寥寥几个人。

他越来越觉得自己活得像住在云上,入口的水都要经过两个人分别检查。

 

刚开始的时候,总会想起从前。

但过了几年轮轴转的日子,没空往从前来的那条路上再看一眼,再要去想的时候,竟什么都记不起来了。

 

岳明辉露出一个微笑,点点头。他的经纪人这时候已经在台下和节目导演指着合同争论,他懒得去管这些,甚至不记得自己签过上这个节目的合约。

他坐在高脚椅上,往四处看。导演和经纪人仍在争执,没人去管台上的他。

大屏幕被定格,停在一张尴尬的画面。

金色头发的岳明辉躺在地板上,双腿撑开,一个黑色寸头高个子男孩踩着他的膝盖。

二十四岁的他有一张算不上年轻的脸,将自己的脸埋在衣袖中,因为知道有人记录,不愿意将痛苦展露。

岳明辉对于疼痛的感知度一向很低,牵扯到韧带连筋带骨的痛,他也只是皱眉头,最多用手锤地板发泄不满。

楼上导播间的人也许是碰到了什么,暂停的视频开始继续播放。

镜头慢慢转去一张侧脸。

画面里没有声音,断眉的少年张着嘴说话,岳明辉的记忆中没有这一幕。

 

……却有那张脸。

太多日夜他曾梦见过那张脸,以至于再一次在屏幕中见到,他竟然要问自己,这是卜凡吗?

卜凡是长这个样子的吗?

 

导演皱着眉头看了眼屏幕,在耳麦里说了些什么,屏幕终于被切回一片黑暗。他走近向着岳明辉陪笑:“是我们这里的失误,岳先生,别放在心上。”

岳明辉没说话。

导演以为他是生气了,又陪了几个笑,让主持人继续下面的流程。

但岳明辉并没生气,他只是有一瞬间短暂的失神,也许是因为智齿的痛终于侵入神经。他连呼吸中都带着血气。

而主持人还在继续说话,将话题转移到他多年之前参加过的选秀节目。

“和那时候的队友还有联系吗?“主持人问。

经纪人在台下皱眉头,岳明辉开始对他一次一次冲上来打断节目进程的动作觉得厌烦,索性笑了一笑。

“有。”他说。

主持人没能掩饰好自己震惊的表情:”能说一下是谁吗?“

“——卜凡。“岳明辉不带停顿地说。

台下他的经纪人把摄影机逼停了下来。

岳明辉对视他的眼睛,假装自己见不到里面蒸腾的怒气。

“你在干什么?“经纪人问他。

岳明辉伸出舌头,绕过那一颗被补过的雪白牙齿,一嘴血腥,神经跳动着的痛,他不知道自己是痛得麻木还是痛得更加清醒。

“我牙疼,不舒服。“他说,勉强算是一个借口。随后迈下了高脚椅,在众目睽睽的眼神之中离开了舞台。

 

他做过相同的事情,但那是很多年之前。

 

坐在回家的车上,岳明辉拿出被没收的手机看新闻。

经纪人在他后座,很大声地打电话,不停地和人道歉。岳明辉知道他是故意的。

新闻里跳出一条,说的是当红演员接受采访时刷大牌,岳明辉刚要点进去,网页就变成了404。

经纪人终于不讲电话了,凑过来看着他的屏幕,却叹气:“这些和你没关系,你不是靠人气吃饭的。”

“可我倒是想。”他说。经纪人没听懂这句,以为是一个玩笑。

 

既然不靠人气吃饭,又为何要清空所有带恶意的言论。


但总有一天,岳明辉知道,他会不用在意这些恶意。会去在意,是因为自己尚不够强大。

 

经纪人又给了他一片药,岳明辉接了,含在嘴里,翻腾的血气里带了一丝柠檬味。

“给你三天假,明天去拔牙,好不好?”经纪人是打商量的语气。

“拔牙有麻药吗?会疼吗?我怕疼。”他说。

经纪人没接他的梗,给了他一张牙医诊所的名片,说明天一早会有人去接他。

“可我愿意坐地铁过去。”岳明辉又说。

经纪人还是没搭理他偶尔出现的小学生人格,两个人一直沉默到司机踩下刹车。

岳明辉今天回的是高级单身公寓,出入要指纹和眼纹,连经纪人都进不去。

他下车时经纪人突然说:“过去的都过去了。”没头没脑的一句。

“我知道。”岳明辉说。

更没头没脑的一个回答。


 

第二天一早岳明辉七点就被叫醒,到达诊所才八点。

“拔牙还要趁早。”他评论道。

副驾驶上的助理解释,有粉丝能认出这辆车牌,所以得趁早行动。

“是怕我拔完牙的丑样子被看到吗?”岳明辉又逗助理。

“您怎么看都好看,哪能怕这个。”北京助理连拍马屁都像是说相声。

 

娱乐圈的人做事仿佛间谍。牙医诊所居然在高级住宅区里。

助理翻着手机:“最近的行程是一个杂志采访,不拍照,说话就行。”

“万一我拔完牙不能说话了,你们记得要去和保险公司理赔。”岳明辉专挑不吉利的玩笑开。

助理让他快呸掉自己的话。

岳明辉呸了一下,却呸得白色毛绒地毯上一块红色。

年轻助理被吓坏了,刚要去找人,被岳明辉拉住。

“你知道保险是怎么来的吗?”助理清楚岳明辉越紧张话越多,“就是以前这些航海的商人,约定了如果在路上货物受损,商会每个人都要付出一部分的费用,来补偿他的损失。”

凭借英国留学时蹭的那几节econ1011课,他越说越起劲:“所以现在我们要是每个人都从工资里出那么几千块,要是以后出了什么意外——”

突然停了下来。

 

助理以为他是疼得厉害了,招手把护士小姐叫了过来。

两个不到一米七的女孩把岳明辉一个一米八的大汉抬进了诊疗室。

 

牙医看起来比岳明辉更年轻,戴着手套,轻轻把他下颌掰开。

岳明辉嘴被掰开,却还试图说话。

“有句话说,有三件事不能隐藏:贫穷、爱情和咳嗽。”他对上牙医的眼神,写着有完没完四个字。

下巴被合上,岳明辉试着在椅子上直起背来:“我看,是牙疼、贫穷和爱情无法隐藏。”

年轻的牙医也没接他的茬,只是皱着眉头看他拍好的牙片。

“你看这里,牙根很深,我们要上涡轮机。”牙医说。

“嚯——”岳明辉赞叹道,“我这下巴做得可真好。”

牙医一边开药一边评论:“这么贫,你是真的害怕看医生吧。”

岳明辉没说话。

“你左边的两个智齿都要拔。回去好好休息,把抗生素吃了,喝两天流食,缝线会自己溶解。”牙医嘱咐他。

 

又过了一会儿,岳明辉轻轻问。

“有麻药吗?会疼吗?我怕疼。”

 

牙医戴着口罩,遮住他一个笑容,但说话语气上扬:“局麻是肯定会上的。”

岳明辉打断他:“我想要全麻,完全不痛的那一种。”

牙医和他的助理交换了一个眼神,两个人走出去商量了一会儿。

岳明辉一个人在房间,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说出这句话 。

他的记忆都已经成为零碎片段,总是往复交替出现,有时重复一句话,直到被人提醒他已经说过。

他看到屏幕上狰狞的x光片,牙根深进下颌骨里,一个小小的弯钩,却能折磨得他死去活来。

让他夜里无法入眠,说话的时候满嘴血气,接受采访的时候头脑一片空白。

将它移除会有痛苦,而岳明辉不想要这个痛苦。

 

牙医终于回到房间,让岳明辉签了一份同意书。

他提起笔看了一眼上面的条款,调侃了一句:“生死状。”

“我们一般不建议全麻。”牙医说,“但考虑情况特殊,可以做。”

岳明辉想问情况到底是怎么个特殊,又觉得自己知道答案,便住嘴签字。

签完了字岳明辉被带去手术室,换了绿色的手术服。躺在手术台上,无影灯的光白得耀眼,像扑面而来的海啸,他合上眼睛。

“跟我数十个数。”麻醉师说。

岳明辉跟着数:“十、九、八……”

 

他失去意识。

 

 

扑面而来的光芒似乎是海啸,将他们四个人淹没在其中。

随着光芒而来的还有人群的呼唤声,大部分是女孩子,喊着整齐划一的口号。

岳明辉跟着音乐节奏麻木地动着胳膊,脚底下舞台因为汗水湿滑,这种时候干什么好像都是本能,并不能记得下一个动作,只是按着肌肉的记忆照着做。

快歌终于结束,他们四个人坐上四辆花车,顺着轨道绕场。

 

岳明辉是唯一坐着的一个,他的腰间刚被注射进一支封闭,呼吸间都有挥之不去的疼痛。他坐着弹吉他,其他三个人跟着轻声唱和。

所有人为他打节拍,整齐划一。

岳明辉在间奏的时候探着身子和底下的人打招呼,摄影师跟在他后面。

一个女孩儿举着自己做的手幅,大写的“菏泽之光”四个字。

岳明辉笑了,转过身子让摄影师拍女孩。

他往右手边看,和挥舞着手臂朝他问好的女孩子们比了一个爱心。尖叫声此起彼伏。

花车在轨道里慢慢往前行,岳明辉挥了一路手,想要坐回椅子上,但他动作停下来。

一个年轻女孩儿,手里举了一把扇子,正面是他的名字。

岳明辉向她挥手,但她脸上并没有笑容,将扇子翻过去另一面,上面写了两个字。

退团。

 

 

“你这只手臂,这样不能上镜。”

岳明辉回过神,他对面的导演继续说,没人打断:“这是红头文件,不是开玩笑。”

青岛少年扶着岳明辉一只手臂,隔着衣袖传来一点体温。

“用遮瑕都不行?穿长袖都不行?”卜凡说,他的口音已经越发淡,说话有时候字正腔圆地让人难以辨认。

“这可是中央电视台全程直播——”导演解释,“万一出了差错,没人担得起这个责任。”

“那我来担!”卜凡急了,扯着他的衣袖,一米九的少年站起身,想要用气势压倒对面。

坐在对面的导演被他气笑,拿眼神看坐在他们旁边的秦周懿:“还签不签了,给个准话吧。”

女老板示意他们安静下来,招了招手让岳明辉跟着她去走廊。

 

岳明辉靠在大理石墙壁上,埋头点烟。

“小辉,你知道这个机会有多难得。”秦周懿说,一半她的声音表明尚有周旋余地,另一半有将钉子摁进水泥墙里的坚定。

岳明辉想,也许是戒烟太久,他几乎被苦涩烟草味道呛到。但很快恢复一个笑容:“我也想我们家能边包饺子边看我唱歌。”

“总是很辛苦的。”她说,这句话也没头没尾,但岳明辉懂。

“老岳哪是那种不能吃苦的人。”他安抚面前的女老板,知道虽然是上司,但她本质上也不过是一个比自己长不了几岁的普通女孩。

“我给你联系协和的人。”女孩最后说。

岳明辉点头,他把烟头熄灭,去洗手间洗掉手上烟草味道。

 

水流声没停,岳明辉在隔间门口踹了一脚。

“出来吧。”他说。

门被打开,大个子走出来,脸上尚有泪痕。

“你哭什么?”岳明辉惊奇。

男孩闷闷不乐地把脸凑到水龙头下,声音几乎被淹没在流水中,但岳明辉总能听见他。

“做明星真tm累。”他说。

岳明辉沉默几秒,拿自己的手帕把男孩湿漉漉的脸擦干。

“你哥还能再坚持几年。”岳明辉安慰他。

卜凡看着他:“你要是坚持不了了呢?”

岳明辉几乎被问住,但又反应过来:“那就去演戏,你哥哥,未来奥斯卡影帝。”

男孩被他逗笑了:“老岳你长这么丑,还做演员呢。”

他笑骂了几句,弯下腰用肥皂蹭着手指尖,冲了三遍水,把手指凑到卜凡鼻子下面。

“你闻闻,还有味道没?”

卜凡用力嗅他指尖,摇摇头。

岳明辉想要收回手,却被卜凡握住,少年的双手从他指尖移去手腕,又摩挲到他小臂的花纹,带着一点偏高的体温,让岳明辉觉得自己几乎被他的真挚灼烧。

“会疼吗?”卜凡手指点着他的手臂。

“你哥哥不怕疼。”岳明辉说。

“可我怕你疼。”

卜凡看他,少年人眼睛里有明亮的光。

“我怕你疼,哥哥。”

 

 

岳明辉曾想过自己那年从格拉斯哥回来,如果不是因为错过了校招季;如果不是因为被朋友介绍去看了一眼坤音娱乐的小破楼;

如果不是因为给秦周懿打了那一个电话,他的未来会是怎样。

故事有无数个分岔路,但他总不曾回头看,他不是那样的人。

 

后台依然听得见舞台下人潮鼎沸。

其他三个人知道他脸色不好,木子洋和灵超去找了队医,以为那一支封闭过了时效。

卜凡坐在他对面,一只手敷在他腰间,轻轻问他:“疼吗?”

岳明辉摇头。

卜凡以为他在骗人,有点着急:“老岳你老是这样,疼就要说,你不说出来,我们怎么帮你啊?”

他躺了一会儿,卜凡还是看着他,那样的眼神让岳明辉感到心惊,他想让卜凡不要再那样看着自己,伸出手去搭在少年的眼皮上。

“我刚才,看见一个姑娘拿了把扇子。”岳明辉说。

卜凡乖乖地被他按着眼皮,也不睁开眼,只是嗯了一声。

岳明辉另一只手拿着刚才从卜凡兜里掏来的手机,飞快地查了几个关键词,跳出来一张经年已久的合照,照片上岳明辉搂着一个女孩儿。

岳明辉按着卜凡的手指一抖,男孩又嗯了一声,问他:“上面写着啥呀?”

岳明辉飞快地把手机浏览历史清空,又放回了卜凡的兜里。

“上面写着——卜凡你lol打得真菜,莫不是青铜段位吧。”他松了手,卜凡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。

“谁写的?!我要找他单挑。”被踩到命门的电竞选手最不能听这个。

过一会儿又想一想:“哪个扇子上能写这么多字儿,老岳你又蒙我。”

这时候队医已经拎着医疗箱赶到,岳明辉乖乖在椅子搭出来的床上躺下:“就骗你了,你打我啊——”

 


最后一场演唱会结束后他们都去了庆功宴。

但每个人脸色都不好,不止一个女孩举了相同的扇子,卜凡也终于知道岳明辉为什么又骗了他。

公关向他们保证,不出三天就可以把新闻压下去,大众记忆短暂,他们又如日中天。

第二天接受采访,原定开放录制现场,改成棚内无观众录制。

他们四个人坐在沙发上,偶尔开无伤大雅的玩笑,回答完最后一个问题还有一个现场表演。

可主持人并不想错失良机。

“最后有一个想问岳岳的问题。”她说。

卜凡在沙发下摩挲着岳明辉的虎口,多年前参加某一个生存节目,他紧张时养成这个习惯,安定自己也平抚了岳明辉,从此变成他们之间无需开口的默契。

“对于这次的丑闻你有什么想要说的吗?”女主持微笑,但丑闻二字已经将这个问题定性。甚至不是陷阱,只是想要看他们难堪。

小于一个箭步冲上台叫停摄影,四个人被遣回休息室,岳明辉走在最后面,青岛少年用手掌磨蹭过他的后脑勺,像是安抚他们剪辑师那条灰猫。

 

秦周懿也在休息室,他们面对面坐好,但始终没人开口。

“对不起。”居然是秦周懿最先道歉,“这个采访应该推掉,就不会节外生枝。”

“别胡说。”岳明辉打断她,“都是我的错。”他盯着桌子的一点看,那一块仿佛要被他的视线灼烧起来。

木子洋主持大局:“让他们把这个问题掐了,我们继续录我们的。”

其他两个人都点头附和。

秦周懿拿手机划了几下,皱着眉头出去打电话。

木子洋最眼尖,爬到桌子上从气窗看了一眼外面:“完了,记者到了。”

卜凡急了,拿手捶桌子,想要说什么却没能说出口。

 

最后还是岳明辉打破沉默,平底起惊雷。

“我退团。”

过了很久都没人说话,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听错了他说的话,木子洋小心翼翼问他:“老岳你说什么?”

岳明辉说:“谁的锅谁背,我退出。”并且还试图解释,“医生说按我的腰现在的情况,也跳不了几年的舞了。”

没有人说话,木子洋第一次想不出好的玩笑来打圆场。

“岳明辉你是说认真的吗?”卜凡问他,用的是他的本名,不是老岳、不是哥哥、不是岳岳。

岳明辉沉默着,然后他点头,不说话,但是有种斩钉截铁的坚定。


卜凡骂了几句脏话,把面前的椅子踢翻后一个人走出了房间。

按照以往的情形来说,岳明辉总会追出去。

这一次他没能。

 

 

岳明辉曾经觉得自己和卜凡有点什么,或者说,他们有可能有点什么。

但即使是有点什么,那也不会是爱情,那从来都不是爱情。

 

协和的人给岳明辉打电话,让他分三次去洗纹身。

那时候大家的行程都已经分得很开,岳明辉带着口罩和帽子去车库拿车,却看见等在门口的卜凡。

“哥哥,我陪你去。”他说。

岳明辉犹豫了一会儿,他们已经红到没法单独出门,他知道卜凡一定有自己的行程,可最终没能拒绝卜凡,他总是不能拒绝卜凡。

幸而他们全程走了vip通道,和从前走过的弯弯绕绕的地下室通道不同,vip通道从车库直达诊疗室,保安护送他们每一步,岳明辉再也没有在地道里迷失方向的机会。

“你怕不怕,哥哥?”卜凡在电梯里问他。

他抬起头看见少年的眼睛,摇摇头:“你哥见过大风大浪,没什么怕的。”

卜凡好像是想起了什么,拿起手机,让他撩起衣袖:“给你拍照留念——”屏幕里留下一头呲牙咧嘴的狼,“哥哥,这个纹身你留了多久啊?”

岳明辉想了想:“十二年。“

“那比我认识你还多四年。”卜凡说。

岳明辉一时没想到要怎么接话,只是点了点头。卜凡又将一只手架在他后脑勺那里,和他一起走出了电梯。

 

岳明辉想,原来他已经和卜凡认识八年。

皮肤科的医生说话很温柔,但仔细看了岳明辉的纹身几眼,脸色却不是太好看。

“这面积比我想象的大,光洗三次,不知道效果会不会好。”医生说。

岳明辉却很无所谓:“那就多洗几次,弄得越干净越好。”

医生看了他一眼:“你现在当然是这么说——”

一直站在墙角的卜凡突然开口:

“大夫,有麻药吗?我怕我哥疼,他怕疼。”

岳明辉和医生都想笑,可卜凡却是一脸的认真:“最好是那种全身的麻醉,一点儿疼都没有的那种。”

岳明辉轻轻踹了他一脚:“那是给人家动手术用的,你哥没那么娇贵。”

医生重新戴上口罩:“局部麻醉就够了,但是之后肯定会疼,我给你开点止疼药。”

卜凡说,你开多点儿,医生笑着答应了。

 

洗纹身的过程很短,也没有太多疼痛的感觉,真正开始难受,是麻药过了之后。

他们其实已经不住在一起,但卜凡自告奋勇,跟着岳明辉回了家。

岳明辉吃了晚饭就开始隐约觉得疼,他把一把抗生素和止疼片都吞下去,抱着毯子回了卧室睡觉。卜凡觉得不放心,搬了一把椅子,坐在他对面,耳机里塞着新的歌曲demo,拿笔写rap词。

到了半夜的时候岳明辉终于被惊醒,他下意识摸向自己的手臂,绷带里模糊的痛感烧灼着他的骨头,他出了一床的汗,整个人像从水里捞上来的。

卜凡伸出手把台灯打开,看见他这个样子急红了眼,但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,只是一个劲地问他:“我再去给你拿药吧,哥哥——”

岳明辉算了算自己吃下去的剂量,知道自己再吃就要od,只能摇摇头:“凡子,哥没事。”

卜凡一只手过来蹭了他一头的汗,索性轻手轻脚地和他躺上了一张床,从背后搂着他,从他后颈那里磨蹭过去:“疼吗?”

岳明辉还有力气开玩笑:“比拉筋也就差那么一点儿,至少我没像某些没出息的人掉金豆。”

卜凡却不想搭理他的笑话,只是拿手臂环着他的肩膀,声音低下去:“什么破春晚,谁爱上谁上,我就见不得你这么难受。”

被少年这样环抱着,岳明辉居然觉得疼痛也好了一些,但脑袋依然是晕的,且呼吸里有血气:“我命令你向广大人民群众道歉,多少人一辈子就指着这几秒钟呢——”

背后只有沉默,岳明辉觉得卜凡是不是睡着了。他刚想要转过身,却感觉肩膀那里传来潮湿的触感。

岳明辉忍着痛翻了个身,看见已经哭得眼睛通红的卜凡,他伸出一只手去抹掉了少年脸上的泪水:“怎么着,哥哥都没哭,你就先嚎上了?”

卜凡哭得说话声音都颤抖,把眼泪鼻涕蹭了他一肩:“我就是……怕你疼……怕你难受……”

岳明辉觉得自己脑袋很涨,更糟糕的是,他心脏里一阵酸涩,一直翻腾到他脸上,让他语无伦次,句不成章。

 

卜凡哭了一会儿终于睡着了,岳明辉却没能再睡着,不是因为痛。

对于二十六岁的卜凡来说,拉筋是让人害怕的事情。可即便如此,他也学会了在小于踩下自己膝盖的时候咬住嘴唇,不让泪水落下。

而比起拉筋,最最让二十六岁的卜凡害怕的,就是他的哥哥岳明辉会因为参加一台晚会,要忍着痛去洗掉跟随了他十二年的纹身。他一想到岳明辉因此承受的痛苦,就忍不住要掉下眼泪。

卜凡宁愿自己痛死,也不想要看岳明辉因为这个难受,哪怕皱一下眉头,他也不允许。

 

岳明辉看着在睡梦中颤抖着睫毛的少年,他想,究竟要用什么,他才能回报这样的天真。

 

 

如果岳明辉会在夜里无法入眠;

如果岳明辉会在说话的时候满嘴血气;

如果岳明辉会在接受采访的时候大脑空白;

 

只是因为洗掉纹身的疼,和拔掉智齿的痛。

别无其他。

 

 

可人生不是可以往复回溯的故事本。

岳明辉站在分岔路,这一次他选择往前走。

 

后来他在其他节目上遇见过他们三个人。

木子洋和灵超围着他问近况,他笑着作答。

但卜凡不说话,站在舞台另一边的灯光下。

岳明辉向他看过去。

他伸出一只手指,指了指岳明辉的手臂。

岳明辉把衣袖撩起来。

那里的皮肤光滑雪白,什么痕迹都没留下。

 

那头狼跟随他十二年。

而他和卜凡认识的时间,终于一样长了,也是十二年。

 

 

什么痕迹都没能留下。

 

 

 

岳明辉终于睁开眼。

他已经躺在休息室的床上,旁边是他焦急等了半天的北京助理。

医生把开好的药装进袋子里,走过来看他的状态,又点点头。

“这是几?”医生问。

“三。”他说,扶着椅子坐起来,腿还是软的,但脑袋清醒。

“收好——”医生走过来,把一粒东西给他。

岳明辉看着自己手心,一颗洁白细腻的牙齿,牙根一个小小的弯钩,张牙舞爪。

“这么小一个玩意儿,居然就能搞得你这么痛。”助理感叹道。

岳明辉盯着它看,安静的一小粒,躺在他的掌纹之间。

医生已经坐回了位子里,把他的牙片举高了看:“别看小,这个牙根深度,至少长了有十二年。”

岳明辉合起了手掌。

 

他痛,痛彻灵魂,痛入骨髓,他痛啊。

 

助理看着他,在他面前挥了挥手:“岳哥,没事吧?”

他摇摇头。

 

走出休息室之前,医生突然问岳明辉:“全麻是不是一点儿都不疼?”

岳明辉想了很久,最后才说:“不疼。”

 

 

END 

 

 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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